爱知县旅游2018日本历史自由行
爱知旅游第一天
黎明即起。仲夏的天光已大亮,拦车去机场。途中忽然起雾,经过渭河电厂那段高速时能见度仅20米,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尘霾。
经上海中转,下午三点半在中部机场降落,顺利通关。在航站楼里隔窗望见伊势湾海面与湛蓝的天空,好生亲切,悦游模式自动开启。

机场JR站内的线路图表如蛛网般复杂。且不管它,径直刷西瓜卡进站,在车上补了张快速票,约一小时到达名古屋JR站,旁边就是地铁东山线,乘至伏见站下车。谷歌定位今天状态良好,没费劲便找到了预定的宾馆。放下背包略事洗漱,下楼第一件事找克里必斯,一口入魂,五体欢畅。
时间是下午六点,肯定来不及去景点了,且在周边逛逛街,见识一下日本第三大城市的世相。由伏见到荣町这一段街区是名古屋最繁华的商圈,三越等大型百货公司扎堆矗立,争揽人流,其中有当地的土著大公司“荣百货”,已有百十年的历史,今天竟正迎来关张大吉的收场,在顶楼层有一个简要的图片展,回顾本家自草创出世以来盛衰历程,看得出业主对此间基业的眷恋之心。商业社会竞汰之无情,却也令人暗生感慨。店内正大甩卖,有些折扣还真是实惠,尤其是在工艺品柜台—— 可惜下来十几天要马不停蹄地奔走城乡,哪有余力携带?
路过一兰拉面。这是中国游客的网红食品,尤其是在大阪,门首常常是二三十人等座的盛况。只因自己天性不耐排队,所以三渡东瀛,一直未能染指,今天这家店却是清静,正好进去尝了,结果大失所望:面条毫无弹性,汤头除了油腻厚重之外无可陈述,真不如丸龟家的有面香和嚼劲,不明白为什么有大批中国小姑娘对它趋之若鹜,大肆揄扬,甚可怪也。
信步走到名古屋塔时天色已黑,满街霓虹初上,地标性的电视塔灯光璀璨。登上旁边的绿洲21,巨大飞船形建筑在蓝绿色投影中不断地变换着色调,颇具现代感,与旁边金黄色铁塔相互映照。这大概就是名古屋最可观的夜景了吧。

爱知县旅游第二天
7:30起床,吃了昨晚在便利店买好的早餐,趁早出门。早班的人潮还未至,走在空荡荡的铁通道内,竟有回音。
乘舞鹤线到名古屋市博物馆,正赶上开馆。展馆有上下两层,一楼是特展,内容较少且不成系统,常设馆在二楼,由绳文遗迹起,一直陈列到当代。开始未知要领,遂自一楼看起,陈列既无章法,观览也就随缘,个人比较注目的有:
一、一件绳文时代的泥质“把手付深钵”,造型已摆脱了实用目的,直是工艺品,上面饰刻的绳文线条已近于高浮雕,其繁复美观,完全颠覆了此前对绳文器物的印象;

二、羽柴秀吉亲笔书状,写于姊川合战时期,是现存最早的秀吉手笔 —— 别说,藤吉郎那一笔字写得着实不赖。
三、七宝烧。这个其实就是山寨中国的景泰蓝,由江户时职人梶常吉结合中国景泰蓝工艺及日本美术风格改创。由展柜中的若干器物来看,日本七宝烧似乎是弱化了掐丝金线的勾描分割效果,用色更细致复杂,整体效果更飘逸多变些,但不如中国传统景泰蓝那般富贵堂皇。

四、横井庄一的相关展示。此君就是二战末在关岛遁入深山穴居二十余年,直至1972年方出山自首那位皇军。其人是本地籍贯,故在此占了几个醒目的展柜。强权之弄人,可哀可叹。
二楼的展示有了严明的时代次序,篇幅最大的是战国三杰时期,这是尾张国最为人杰地灵,独领风骚的时代。展厅大门入口便是镇馆之宝长筱合战图屏风,还有大量战国名人的书状,附带朱印与画押,其中便有“天下布武”朱印真迹。蓦然想起当年玩《太阁》,第一次攻取稻叶山城后触发情节,BGM奋然响起,屏幕里闪出信长公英姿勃发的面容:“...这便是今后本家的大政—— 天下布武!”是何等回肠荡气。所以一直以为它应该是一方浓墨重彩的大印,今日觌面,却只是一枚可乐瓶盖大的椭圆形阳文印,字体近小篆,笔划亦颇柔宛,活脱一枚书画闲章,哪里有天下霸主的气派?随后又看到了秀吉、家康等人的朱印,亦皆是大小相类的椭圆阳文印,估计此乃当时印章的通行规制,天下布武也未能免俗,相比之下,秀吉的印纹比较质朴规矩,而家康的印纹却出奇的繁密怪诞,不可辨认。

此外关注的文物有:弥生时代的铜铎(典型的古倭式造型,工艺精美,足以夸示当时的青铜铸造水平);奈良- 平安时代的“皇朝十二钱”(所有铸币的样式完全抄袭中国,可见当时唐风东渐的影响之大);太阁检地时所用的标尺(上有石田三成的花押墨迹);太阁刀狩条目;信长公乐市乐座制札;德川义直所绘老年家康画像(这应该是最接近真实容貌的画像。仔细观瞧,东照神君似乎有两颗黑黑的兔牙。)织田信雄、织田信秀、丰臣秀次、松平忠吉等人的书状手迹;明治政府的五觉书告示牌。—— 以上诸件皆为复制品,但都是历史性见证。另有一件宝贝是真金白银的原物展示: 信长的天正大判,世界上最大的金币,比巴掌还大的一片十足真金诶~

最喜闻乐见的是刀剑区里的村正,虽然只是一把短刀,但终于看到了村正妖刀的实物,刀柄上清晰行草“村正”二字近在咫尺,历史感与传奇感迎面而来,激起满怀兴奋,不禁咧嘴微笑起来。
正拍摄不迭间,工作人员大姐走来,笑着将一个胸牌递给我,接过一看,原来是“参观人员摄影许可”,同样待遇的还有旁边一位金发碧眼的哥们儿。呵呵,好友善。除此之外,展馆里朱印台上还有仿制的尾张三杰的朱印供钤盖留念,这个简直太贴心,大赞。美中不足的是馆里没有中文讲解机,否则还能看得更尽兴些。嗯,快到正午,看得差不多了,最后观摩一下当地特产绞染工艺。—— 话说这个绞染还真是出乎意料,以前看到成品图片,还以为就是与中国的蜡染之类,其实竟复杂得多,约略言之,是结合了类似十字绣与扎染的一种编织布艺。所以说,世界之大,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还是要虚怀以待,勿意勿必的啊:)
走出馆门,穿过一片赏心悦目的庭园式草坪,乘地铁名城线,直奔热田神宫。

本想先在神宫正门外的蓬莱轩吃著名鳗鱼饭,但隔老远便看见店外人头簇集,上前询问,竟然要等半个钟头以上才有座,更糗的是这家网红店周边竟没有其它餐馆,也罢,有早上的铜锣烧垫底儿,抓紧时间,先把眼前的神宫枵腹游了再说。
热田神宫的氛围极像东京明治神宫,松柏参天,古意巍然,占地要比明治神宫小一圈,气势稍逊,但论年头,却可以远溯到日本武尊那个神话时代,大概要算日本最古老的神社之一了。
进入正门鸟居不久,是宝物馆。进宝物馆迎头便是一具超大的展柜,里面横放着一把长两米多的真柄太刀,名曰“末之青江”,当场教你明白什么叫视觉震撼。—— 所谓真柄太刀,因真柄直隆得名。据说真柄直隆身高两米一,眼前这把刀的并不重,约五公斤,其难在长度,大概只有直隆这样天赋异禀的巨勿霸才能挥舞自如罢。展柜里有幅姊川之战屏风的截图,画的正是直隆抡着大太刀勇冠三军,摧锋陷阵,却仍不能挽回兵败如山倒,力竭身死的颓运。—— 眼前这把长刀便是当年直隆所用的,血槽内用朱漆涂满,刀刃上瘢纹遍布,想来已经过多次撞击和修复。那些残瘢内,封藏了多少碧血黄沙的故事?

真柄太刀是宝物馆中唯一可以摄影的展品。热田神宫有近两千年的历史,故所藏宝物也颇为悠久,馆内展出的内容每个月都有变化,本月展示的只是宫内所藏宝物的一小部分,主题是“神宝”,说白了就是热田神宫在祭祀是所用的礼服祭器,如冠袍剑履及弓箭配饰之类。其中好些都是室町时代的原物,甚至有平安、南北朝时期的东西,连博物馆里都少见,真是大长见识,可惜禁止拍照,只能付诸回忆了。
另外,展厅内还有一副大型挂毯,大红底色,其上以螺蛳纹的布局织绘出了自天照大神起直至现代,日本神话和历史中著名事件及人物,宛然一部简明图说日本史。虽说是今人作品,但却是个值得注意的物件。当时兴起,试着逐一辨识,竟也认了个八九不离十,好不得意:)
出宝物馆,竟已下起雨来,恰又未带雨具,好在深宫内树荫浓密,在古木的行列下行走,却也淋不太湿。神宫内有数人合抱的古树几株,—— 就是桔梗封印犬夜叉的那种,以前认为只有在卡通片里才会出现的虬根巨木,用注连绳拦腰围着,深褐的树干上爬满青苔,雪白的纸垂在雨气中洁净如画,可洗眼目。

路边有展板,介绍与神宫相关的历史,写得清楚:神宫的主神是热田大神,配祭的是天照大神、素盏鸣尊、日本武尊、宫箦媛命、建稻种命五位,总之都是与草薙剑传说有关的大神,表明了神宫与草薙剑的深厚渊源。另一张展板似乎提到曾经有外国贼徒盗窃神剑的故事,回来查了资料,才知道说的是飞鸟时代新罗僧人道行偷走神剑,后由神剑自身的通灵之力又回到神宫的故事。神迹难辨真假,但道行曾经盗剑成功,估计是确有其事了。—— 话说三件神器中,也就数草薙剑的命途最舛,历劫最多。
看看停停,已随人流走到信长塀前。墙的样式别致:由断面看,是由约寸许高的一层黄色夯土加一层灰色平瓦反复累积而起,墙顶再覆以人字形瓦片,远远看去,有如一层层的横线叠成,颇有几分后现代味道。—— 两天后在清州城下又看到了同样形制的墙,才明白所谓信长塀并非由信长公创制,只是他战胜后到此还愿,蠲金建造而已。

走过信长塀便进入正殿大院,豁然开朗。大殿不高,却造得肃穆,脚下的地面也换为灰白砂石,踩上去哗哗作响。随人流上前两拜两拍做了礼拜,又到偏殿请了一枚御守装好,再回头发现雨竟已停住。对面偏殿中遥遥走出一名年轻的神官,白衣乌帽,大概二十多岁,后面跟随者两位更年轻的盛装巫女,袅袅地穿过庭院,走进我身后的神宫会馆里去。正在猜测间,又见他们走出门来,身后又跟出一对新人和大批嘉宾亲朋来,一行人在偏殿外整好队伍后,在神官巫女的引导下缓缓向正门方向行进而去,新娘子那一身白无垢远远地如鹤立鸡群。—— 哈哈,这大雨天里竟也撞喜,好兆头哉。:)

目送队伍出院,拿出地图来寻找传说中的杨玉环墓。—— 野史传言,杨妃当年在马嵬驿金蝉脱壳,实则偷渡来到了日本,死后就葬在热田神宫内。故事虽似无稽,但既然来了,总要亲眼看到才好,可惜热田神宫编印的宣传资料和地图上并未提及这桩公案,漫无头绪,只好现场百度。正在聚精会神钩沉索隐,猛觉身边氛围有异,抬头一看,竟是刚才的婚礼队伍已绕行回到了大殿前,领头的神官离我仅有三五步远了,而我恰恰站在人家的必经之路上。呵呵,好险好险,钩门那赛。若非反应快,真是要“撞”到人家的喜了。虽然如此唐突,人家亦无半点恶声恶相,若在国内,伴郎恐怕早就一嗓子嚷起来了。
新人在大殿前礼成告毕,我捧着手机继续殷勤寻觅,终于搜到一条信息,言传说中的太真墓就在如今神宫内清水社的位置。对照地图,清水社在神乐殿侧后最里端处,于是循图而入百十步,终于找到。很小的一间木造高脚袖珍神龛,有说明牌曰:清水社专祀罔象女神,属水神,传说平安末期平家武将平景清在此祈祷,眼疾痊愈,故后世便尊之为治愈眼病之神。绕行神社后数步,有一小方石砌清水池,不少游客在此洗面洗手,沾染吉气。按刚才查到的资料,神龛的石基便是杨妃墓的遗迹。—— 罔象之为水怪,在中国古籍中早有记载,但似乎从未有将其女性化的说法,那么此间的女神,是否与杨妃传说有些瓜葛呢?

由清水社退出,有条小岔路,路端有座密封式的高脚神龛,比清水社的略大一圈,周围木栅围绕,有对中年夫妇正在那里参拜。好奇心起,便上去细看,由木牌上的日文推测,好像竟然就是安奉草薙剑神体的所在。若真如此,却着实是意外的大收获,这趟神宫参觐再无遗憾矣。
出神宫侧门不远就是名铁站。当时饿到发慌,在站前找了家台湾卤肉面馆吃了一大碗,才进站乘车。—— 话说这儿的卤肉面早已日化得面目全非,哪里还有一点艋岬夜市里的味道?不过好歹肚里有食,心中不慌,那么,沿着信长公当年的足迹,直奔桶狭间。

在中京赛马场站下车,大约是下午3点,地铁出口处便张贴有醒目的导向标志:“桶狭间古战场传说地”。称“传说地”,是因为在这片地区里有两个战场遗址,现在前往的这个,为传统旧说所支持,距车站较近,得到了官方的认可(所谓“国指定史迹”);另一个遗迹据此地亦不远,在西南方向,为近世新说。这二者各有所本,难以判决,故在标志的时候便有所模棱。
出站后步行约200米即到遗址。这是一片五、六个篮球场大的小公园,树木茵茵,修剪得颇齐整,公园内摆列着若干石碑,最显眼的是入口处的“史迹桶狭间古战场”方碑,还有公园中央的“今川治部大辅义元之墓”碑,此外另有七块低矮的方碑散布在园内,其一刻“今川上总介义元战死所”,其二刻“松井宗信碑之墓”,其它五块统一刻“士队将冢”。这七石表的侧面都刻有“桶狭七石表之一”字样,虽不起眼,却是这里最古老的碑记,江户时期便见诸记载。

公园里略略有些游客,彼端处的空地上树着若干展板,有几位老奶奶在一旁向游人免费分发桶狭间之战的说明资料,看来是当地的民间文化组织。展板上的图文丰富,尤其是几张明治、大正、昭和时代的老照片弥足可贵。自照片看,明治末期,此地依然保持着江户时代图绘中的旧貌,是很质朴平常的土路与水田。至昭和三十四年,随着开发建设,地貌发生很大的变化,比如眼前“桶狭间古战场址”碑以南的桶狭间山(其实就是一二十米高地小丘)被削平,另外当时信长发动攻击前集结地的小山包(58米)也被夷为平地,所以虽然现在设身处地,但要直观地脑补当时的战斗情形便发生困难了。
如今,公园周边唯一的高地是西南一路之隔的香华山,高不过十米,其上有寺曰高德院,寺内赫然有“今川义元公本阵迹”方碑,据说是今川后人在昭和27年所建。这个倒属可信,因为按照行军常识,大将驻营一般都会选择高地,而且当时大雨滂沱,今川大辅应该不会将本阵设在公园所在的低平处,至于为什么“战死所”碑会在那里,也许是当时被信长军冲击溃散,退到山下再被讨取吧。
由手上的资料上看,准确地说,此处的地名是丰明而非桶狭间。桶狭间村位于此处的西南方,仍有一段距离(大概是原桶狭间山的背后,接近另一个桶狭间战场遗址)。按资料的说法,当时信长军共约3000人,兵分两路,由佐佐政次(成政之兄,殁于是役)、千秋四郎两将带1000人攻击桶狭间村的今川先头部队,他自领2000,来在这里奇袭今川本阵,在豪雨掩护下一击得手,改写历史。——但这里就有一个疑问:信长公当时是以寡袭众,乾坤一掷,自应尽量集中力量,突破敌方中枢之一点,那为什么还要分出佐佐、千秋一支兵去攻击其它目标?回家后细查资料,有说佐佐一支兵并非由信长军分出,而是中岛寨的独立守军,仅300人,早被今川前锋扫灭。(得此契机,一代名将佐佐成政才继任家督,脱颖而出。) 这个说法比较合情理,附议。

高德寺后的墓地规模颇大,亦颇荒凉,墓地彼端有座五幢式塔顶的佛塔,样式别致且优雅,朱红相间的塔身映在蓝天里真是惊艳。寺外院墙下有小片竹林,其中有今川义元公的佛式墓碑,由后世好事者树立,与公园里的那个日式墓碑隔路对望。东海道霸主于斯陨落,而两位年轻的天下人健步登场,日本历史另起篇章。其实当时信长虽然奇袭得手,但损失亦大,倾国而来之兵不过3000,折损800,若今川军有所主持,仍有挟大军踏平织田的可能,只可惜国中无人,铩羽而归。信长也未曾想到,此战又给了松平元康摆脱桎梏的机会,才有两年之后的清州同盟,一夜之间,己方势力倍增,东线无虞,这个收获,实在要比讨取义元的影响深远得多,这就叫天方开之,非人谋可致。

又开始落雨,匆匆赶回。市区倒还无雨,正好顺路逛了大须观音。观音寺内没有特别重要的古迹(庋藏的善本古书一般游客根本看不到),重点是周边的商业街。在道路交汇处找到了地标性的巨大招财猫,打卡留念。万松寺纳骨堂处有织田信秀墓,却被假墙整个围起来,不知是何讲究。AGC区只有电游馆和卡牌店若干,未见手办。临走时在青柳家买了一堆点心,带回去作明天的早饭。

爱知县旅游第三天
9点赶到名古屋城外,在过街天桥上远远地望见白墙绿瓦的天守阁,映衬在蓝天绿树里格外清爽。
城下广场上有醒目的清正铜像,戎装坐姿,手执采配,俨然是大将在阵中发号施令的样貌。清正从未做过名古屋城主,之所以在这里树他的像,是因为当初名古屋筑城时,清正作为总设计师,厥功至伟,加上他文物双全,在日本民众中颇有人气,所以后人更愿意在这里纪念他,而不是初代城主德川义直。

名古屋城的前身是那古野,即信长公少年时的居城,信长迁居清州后,那古野城便逐步没落,直到关原战后,家康为了更好地控制尾张,攻略大阪,于是选定了地势上更有潜力的那古野城旧址,胁迫西国大名共筑此名城,当年筑城时的许多建材,便是由清州城拆过来的。(玩《创造》时,如果一直投资扩张那古野城,最后就能建成一座能与大阪、京都规模颉颃的大城,而对清州,达到中等规模后便无法进一步建设了,便是此理。)今天,名古屋市的日文发音nagouya便是这个渊源。
名古屋市是日本重要的工业城市,故二战时没有京都、奈良那样幸运,遭到盟军的重点轰炸,名古屋城被基本夷平,仅剩石基。战后经济复苏,逐步重建,至今已恢复天守及本丸石垣旧观,本丸内的御殿自2009年起重建,近年也大部完成,对外开放。

本丸御殿是木质单层结构,相对军事用途的天守而言,它是城主日常的起居办公场所。由外部看,新建成的御殿木色天然,显得干净质朴。白纸方格拉门内隐约闪过殿内游客们往来参观的身影。
参观本丸御殿要分批定时进入,来参观的大部分是外国游客,所以管理人员先按语种引导游客分组集结,每组配备本语种导游一名,每隔约15分钟放入一组,组织得井然有序。我当时没领会意思,懵懂地随人流排队进门,不料误打误撞,所在的却正是一支中文组,好运气也。
本组领队是位30岁左右的小伙子,态度认真,但中文水平实在欠缺,一个囫囵句子也说不好,他自己也颇感内疚,紧张得满头冒汗,腼然自笑。好在配合着各处的指示简介,游客们倒也能明白七七八八。
御殿最精华的部分是一、二期工程,包含表书院与梅之间、柳之间等核心建筑,结构和功能很像京都二条城。此处有中文解说机可租,无烦导游,于是便挂上耳机逐间细看。房间都是近年修复,画彩辉煌,最漂亮的是门隔上方的若干木质花鸟透雕,繁复精丽,与中国的同题材木雕相比,色彩与造型更为轻盈流利。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各房间内,随着用途规格的不同,其顶棚等装饰的亦各有规制,不乱不僭,反应出日本江户时代等级制度森严的一个侧面。

巨大的石制天守在御殿外约百米处,可惜正在修缮期,不开放,只得泱泱而退,围着天守转了一圈,也算看到全貌。临濠的一面石垣上密密麻麻地搭满了手脚架,上面有工人作业,对话声清晰可闻。庭园中的杏树结果累累,树下草坪中已积了一层澄黄饱满的果实,有小鸟落下来蹦跳啄食,煞是可爱。
正午出城,乘JR去长筱。一路转乘顺利,心情雀跃,在车厢里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齐整稻田,突然间一个冲动—— 干脆,把冈崎城也顺便逛了吧!说走就走,在中冈崎站转爱知环线,直奔冈崎城。
冈崎城与车站隔着一条伊贺川,步行过桥,一派浓荫,清凉入目,立时转入乡野场景。桥头有一大片藤棚,条干虬曲,颇有年代,浓荫下有各色花猫软软地摊开正睡午觉,间或还有漆黑油亮的大乌鸦凛然顾盼,时间仿佛瞬间变慢。藤棚彼端有家家卖关东煮小店,推门进去打问,却已歇灶,当垆的是位耄年的老婆婆,语言完全隔绝,只好放弃,——也罢,继续枵腹而游了。

由藤棚处右转走数十步,就可以看到浓荫中的冈崎城。冈崎城虽是德川家的发祥地,规模却不大,是座半间足球场大小的平城,石垣不过一人多高,其余多为土木结构,除了天守区域经过近世翻修重建之外,其余部分基本保持着古代的格局。——其实也不奇怪,自冈崎公起,到家康移居滨松城之前,德川家不过是当地一方土豪,即便是眼前的规模,还是田中吉政时期扩建奠定的。《日本外史》中虎据龙蟠的冈崎,当年亦不过如此草莽。城壕外有若干遗迹,如家康公诞生时的产汤井及胎衣冢。绿荫路上行人稀少,蓦然迎面撞见一位乌帽武士装扮的年轻工作人员,手持长夹,一路将道边的垃圾收入背后的竹篓内,神情专注,一丝不苟,为了一小块杂物,竟特意下到濠底去收捡。—— 这就是传说中三河武士的质朴精神么?

如今参观冈崎城,精华在“三河武士府邸之家康馆”,展馆内系统地展示了德川家自冈崎公起到家康建立幕府的历程,图表资料之类自不待言,最出彩的是相关实物展示,以武具最为丰富详尽。刀剑展柜中,早至镰仓、室町时代的名匠刀剑比比皆是,最名贵者是当代“人间国宝”隅谷正峰所锻成的太刀。他是日本现代铸剑第一人。(前些年高仓健在拍《千里走单骑》时与张艺谋订交,曾定制一柄,专程由日本携来郑重交付,传为佳话。不意今天却在这里见到。)此外还摆设诸多复原盔甲,高仿还原,光艳耀人。在二楼有一处墙边,中间是家康常用的黑色齿朵具足和金色金陀美具足,两边簇拥德川四天王的标志性盔甲,本多的鹿角,井伊的赤备,一字排开,那效果,简直如火如荼。
转弯抹角,发现展厅里还有COS区,衣架上赫然搭着一副赤备衣甲,鲜红的阵羽织背后碗口大的一个“井”字,无料使用。当时游客寥寥,无人问津,简直是专为洒家准备的,连忙请工作人员帮着穿戴起来,不料应声而来的工作人员竟是位台湾妹子,语言既通,分外亲切。妹子告诉我说,这套盔甲本来就是想按井伊直政来设计的,后来因为井伊那大V字形的胁立太过笨重,所以才换成了现在的小弯月形状的前立,以便穿戴。嗯,你们这一从权,却把洒家从四天王换成了无名的赤备队长,着实可恨。不过这套衣甲制作却相当地道,上身后颇有质感,手握长枪,站在净土军旗前,拍出来的照片着实像模像样。于是嗨起,把能上手的军刀军配马扎挨个试了一遍造型。呵呵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妹子你帮我拍个尽兴呗:)

下楼的转角处,豁然有一片战国武士体验区,仿真盔甲刀剑长矛火绳枪一应俱全,四下没人,遂逐一上手体验,好不过瘾。枪架上有原尺寸的三间半枪和蜻蛉切仿品,三间半枪就是信长公在正德寺初见道三时所展示的那种,总长度6.3米,已快触到二楼的天花板;蜻蛉切长3.5米,重仅2公斤,传说本多忠盛晚年因体力下降而将枪杆截短,肯定不是因为不胜其重,而是身体柔韧性变差,以致舞动不灵了吧。

体验区旁边是常设展示馆,是由五个小展厅组成的联体式大厅,分谱代家臣、少年时代、三河平定、逐鹿天下和奠定幕府五个主题介绍家康的生平,图表丰富,配合相关文物及多媒体演示。大厅内灯光明暗错落,还有两男一女三位帅哥美女身着武士服饰在厅内穿梭讲解,颇为入戏。在讲解关原之战的区域,有副大型的机械式沙盘,盘面上的各家部队模型可以原地翻转隐现,随着上方投影演示的战斗过程发展,沙盘内的相关部队也同步隐现换位,直观立体地演示出了整场战役的过程。这种装置还是初次见识,算是展厅里最大的亮点。

实物展示有松平广忠用过的马鞍和马扎,能保留到现在,也属不易。就在刚要走出展厅的一刻,突然发现近门口位置的一架展柜里横放着一柄漂亮的枪头,凑近一看,当时连呼吸都屏住—— 天,竟然是蜻蛉切的原物!
传说中的绝世名枪静静地摆在眼前,平三角形,有些像三棱军刺,枪头的侧面有血槽,血槽内镌有金刚杵柄剑和梵文,意为“爱宕、八幡、大神宫”。虽然锃明雪亮,但锋刃似乎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吹毛立断。埋于枪杆中的颈柄大概有枪头的两倍长,镌有铭文曰“拨乱反正基,映世公誉号,最爱蜻蛉切,傀公作此枪。”文字半通不通,无足深究,大概就是那个意思。从展柜里的说明文字来看,此枪即是冈崎城自家的藏宝,常设展出,今天能够意外觌面,只为这一桩,这趟冈崎就来得千值万值。

走出馆外,兴奋未消,在城内游走,路上见到石像若干:有成年家康公三尊、竹千代一尊、本多忠胜一尊、井伊直政一尊,最后走到天守阁,买票登城。冈崎城之有天守,始于田中吉政时代,可见此前城池之草昧。这座四层天守内的陈设大都是武具,虽不如刚才的家康馆内所见的种类丰富光鲜,但却大都是历史实物,尤为珍贵者,有保存完好的本多忠胜的盔甲和长坂信政的血枪。那血枪形制独特,枪头部分竟长约80厘米,已是一柄双刃直剑的形状,加上等长的颈柄,近一人高,装入朱色的枪杆后,高约两米半。这就是传说中德川家唯一有资格涂朱的名枪,隔着展柜玻璃都可以感到凛然的兵气。此外架上还有村正铭文的枪尖,形如柳叶,精光剔透。以前只知道妖刀村正,不意还有村正制枪。( 回家细查资料才晓得,其实蜻蛉切也属于村正系。自家短见耳。)另有一具展柜内有三河花火的器物展示。这也是一宗当地名物,由来久矣。——怪不得刚才在城外的藤棚边看到一尊正在燃放烟花男子塑像,其名曰“三河花火发源地”。原来如此。

天守城根处有座小小的神龙神社及一口古井,有道是家康公诞生之日,此井中有金龙腾飞,后人以为是东照神君垂迹,遂造起神社。如今此处还有神君遗训石碑一具,龙额龟座,其文曰“人之一生,如负重担,急不得也。常思坎坷,则无不足。心有奢望,宜思穷困。忍耐乃长久无事之基,愤怒为人之大敌。知胜不知败,终将害其身。责人不如责己,不及胜于过之。”拍照记之。
下午四点回到冈崎车站。稍作犹豫,贾余勇再去设乐原。一路上几次换乘,车过野田城站,天色已暗。(当年信玄公挥军上洛,即是在此地身染暴疾,壮志垂成。)此后车窗外不断有大片水田掠过,丘陵起伏渐趋明显。当年德川- 信长联军史无前例的三千竿铁炮就是沿着这条道路奔赴长筱。
到得三河东乡站已是五点多钟。很简陋的一个小站台,铁轨上满是黄锈,若非站外有“设乐原决战场遗址”彩色旗帜与古战场地图画板,则泯然无味矣。

设乐原的地形是一道南北方向的狭长平原,与铁道的方向垂直,平原的东、西两面是两排平行对峙的链状丘陵,间距约三、五百米,中间有小小的连吾川南北流过,确是天然的鏖兵之地。长筱地区控制着甲斐山区的重要山口,武田的赤备一旦突破此地,便进入三河平原,不可制矣。所以当年信长得知长筱城危急,便倾国驰援。除了亲临战阵之外,四天王中带来了三个,德川方亦是精锐全出,这样的豪华阵容,除了姊川合战外,在信长战史中难得一遇,可见当时武田家的风林火山给对方造成的巨大压力。

由地图上看,当年的战场很大,车站便在范围之中,但如今需得向北行约一里许,才能看到比较明显的两山对峙地形与诸多古战场标志。标志除了旗帜之外,还有武将墓、地标碑、以及弹正山脚下的一小段马防木栅。另外还有座小小的设乐原历史资料馆,可惜来得太晚,人家已经关门。不知因此错过了多少相关知识,只好凭着一张地图和自己的一知半解来推想当年战况了。
眼前的连吾川是一条宽不过两米的浅显河沟,勉强成流,在平原中的位置更偏向于西方织田军所在的弹正山,两侧水田中稻秧离离,丘陵上树木葱茏,基本上仍是当年地貌。两山间有几条水泥路面从横交错,很容易便走到了那段马防栅前。这段木栅是今人搭造应景,单薄得不成样子,话说当年的木栅是在由此地直至连吾川岸边,结结实实地排了三层,这才挡住了横行天下的武田骑兵。
木栅下有“土屋昌次公战死地”石碑,这个却是货真价实。看图定位,驻守此处的应该是信长军中的火枪最强的泷川一益部,如果昌次公真的能冲到这个位置,那么就至少已经突破了前两重木栅,可想当时武田军攻击意志之顽强与战斗之惨烈。

现场目测,由对面山脚到连吾川的距离大约三百米,按照当时火枪的射程,武田军基本上刚一出阵冲锋便会被织田军的枪林弹雨所及,彼岸那片水田中尸骸枕籍的惨状可想而知。黑泽明电影《影舞者》中明显是夸大了这段距离的长度,还让赤备们策马奔腾了好一阵子,要真照那个节奏,早就踏平弹正山了。此外电影中的武田军连木栅的边都没够着,全部在冲锋途中倒下,也属失实,—— 当时最具杀伤性的并非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三段击,而是木栅,因为只有这么点距离,三段击节奏再快,也不可能将密集冲锋的近万名武田军全部击倒,土屋昌次能够突击到这个位置便是明证。可惜重重木栅大大延迟了武田军的冲击过程,加上火枪轮射,这已接近现代战争中的“铁丝网+机关枪”战术,要靠后来的现代火炮与坦克战术才能破解。武田军再勇猛,冲过木栅已是强弩之末,面对三万多严阵以待的精锐敌军,焉能不败?—— 胜赖当时围城打援,正是占尽先机,以逸待劳的主动态势,却执意以短击长,往敌方的固化阵地里硬撞,结果羝羊触藩,全军尽墨,简直是天褫其魄。记得以前看某书讲到这段时,有句话让人推卷扼腕:“武田信玄建立的霸业,整个倾覆。”如今身临其境,抬眼暮色苍茫,陵谷如昔,想想前次在高野山所见的武田父子及二十四将墓所,真真要慨然长吁起来。

天色已晚,原路返回。沿途寻认遗迹,经过山县昌景墓所,掩在山脚下的草丛里,被茂密的蕨类遮得几乎无法辨认,好不荒凉。
回到车站,正看见一趟名古屋方面的列车呼啸而出,呵呵,早到两分钟就能赶上的,只好等下一趟。站台上的电灯已亮,灯影中蚊虫乱飞,孤身独自,久等而车不至,掏出手机来查询,却吃了一惊,原来要相隔一小时才有下一趟。这如何是好?—— 早上只吃了块抹茶饼,一直顶到现在,本想早点回城吃晚饭,却被甩在这无村无店的荒野小站上,连个饮料机都没有,何其狼狈。也罢,只好坐下硬等。

无聊间再细看地图,话说车站的所在大概是当年山县昌景与神原康政、大久保兄弟对峙的的位置。(现在我手边有数张设乐原之战的地图,资料来源不同,其中各部队的位置亦有差距,只能约略定位,不求精确。)马路对面不远有德胜寺,亦是激战点之一。—— 突然心念一动:呵,下午在冈崎城买的图册,塑料袋上偌大的德川家徽,一直拿在手里,又在逢魔时刻跑到这里招摇。这漫山遍野武田军的英灵鬼雄,能不见怪?罚站一小时,不过略示薄惩,已是宽大了。
终于等到车来,坐进明敞的车厢,归心似箭,不料行至中途前方忽遇事故,又耽误四十分钟,当时饥乏交攻,简直要崩溃。
最后回到市区已是午夜,急不择路地找家居酒屋直接点了一个小火锅,看似满满的一小盆食材,却华而不实,没几样适口顶饥的,好歹吃完,回房间倒头就睡。罢了罢了,这哪里是旅游,简直是玩命。——从明天起,行程再紧也要按时吃饭,否则要出问题的。
爱知县旅游第四天
一夜好睡,九点起床。昨晚特意在楼下便利店买了袋流质能量餐,就着它把青柳家的巨大羊羹一举吃尽,满血复活。时间已晚,果断放弃丰国神社,背包退房,乘JR直奔清州。

天气极晴朗,浓墨重彩的蓝天白云下,列车在尾张平原上元气满满地奔驰。车过五条川,看到车窗外远远地闪出一座颇具古风的黑色天守阁来,必是清州无疑了。
列车又向前开出1.7公里才到站停住,清州站小,没有存包处,只好背着全副家当徒步走去,汗出如浆。沿着一串路标指示,穿过一片工业区,终于走进了清州公园的绿荫里。
古清州公园范围很大,五条川流过,把它中分为东西两部。古城的本丸原在东岸,此地临河,五条川不时泛滥成灾,天正地震时曾造成严重损毁,后经织田信雄修缮,状态最好时东西宽1.6公里,南北长2.8公里,可见规模,当时被誉为“花之清州”。再后来德川废城,清州的木石大都被拆去为名古屋添砖加瓦,遂被夷平,直至近代,为纪念织田信长龙兴之地,才在西岸重建起一座天守来,(就是刚才隔车窗望见的那座。)而东岸的信长神社、遗迹碑等文物仍原状保留。

信长神社很小,其实就是一具石龛,遗迹碑亦简陋无华饰,有内容的是旁边的一具汉文“清州城墟碑”,是在文久二年由学者斋藤谦所撰,文辞不恶,刻写亦佳。主要内容是颂扬信长公之霸业及清州位置之要害,言清州“扼东道之咽喉”,“...比之蜀汉之襄阳,李唐之太原,谁谓不可也?”—— 窃以为,比之太原则可,但譬为襄阳,则未免自降身价,引喻失义也。盖由作者汉学不深,腹笥有限所致:)碑文颇长,仅录其赞曰:“人代已改,城郭亦墟。兴霸之地,委为荒芜。青田归鹤,视为何如?唯两松树,昔人所余。英魂仿佛,或来依叹。松乎其友,鹤乎其徒。”青田归鹤,未明所指,囫囵记之,是以留念。
遗址看过,过桥去天守阁。这座天守形制不同于大阪、名古屋等江户时代天守白墙绿瓦的建筑特征,而是特意按照战国时代的筑城风格重建的。白墙乌瓦,黑漆门窗,朱漆栏杆,更为生动跳脱。城外的五条川宽十余米,河水清浅,苇草丰茂,随风轻摆,桥面山新漆的漂亮朱栏,衬托着对岸白墙乌瓦的精致天守,在蓝天白云里不带一丝烟火气,美得让人发呆。—— 巨大的铁道及厂房环伺下,竟能保有如此一区古香古色,虽然小,却夷然自在,毫不违和,这就是成熟文明社会里,文化传承的样子吧。

天守下有信长塀式围墙,圈起一座小小的庭园,踏着石块路走过白砂地面,即可入门登城。天守高四层,一层有些历史图表及物件展示,但总体上不如冈崎城内的丰富且系统。物品大都是现代仿制的甲胄之类,没有特别珍贵的文物,逻辑亦松散。有一处印象颇深:在大幅永乐通宝家徽下,一左一右地摆着上杉景胜和直江兼续这对好基友的花式盔甲,当时左思右想,真不知是何因缘。:)

二层内有架多媒体机器,可以按目录挑选能乐播放试听,里面便有《敦盛》一节。这个应景,此地听来,别具味道。上到三层,眼前一亮,这里有近年多部大河剧中关于信长公的道具衣饰,原物展出。细细看来,有《信长》中绪形直人所穿的蓝色小袖,《利家与松》中反町隆史穿的南蛮装,以及《天地人》、《功名十字路》中信长公的衣饰,此外还有大地真央饰演阿市时所穿的华丽打褂等等。这是我在东京NHK之外,所见大河剧道具最集中的所在。目睹当年所观的剧中衣帽扇履近在咫尺,蓦然忆起彼时的诸般情愫。说到这里,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细腻:白手重建的清州城,已经没有任何物质遗留,却仍巧用心思,将别处的素材组织回来,给游客一个别无仅有,不可替代的独特展示。用心至此,真真可敬。

登至顶层,空间已经相当狭小,此处有座金色小型信长公全身塑像,身前是太鼓一架,身后张挂着“人间五十年”的唱词,显然是桶狭间之战前的情形。出阁凭栏,城下碧野朱桥,尾张平原坦荡如砥。天幕湛然如画,可以清晰地远眺到墨绿色的伊吹山脉,凭栏绕行一周,便可以望见岐阜、大恒、小牧等古城的方向。想当年初入《太阁》,就是在这里各种领任务,攒功劳,升官职,那些抽象于文字的名城如今已近在眼前,可点可指。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游戏中信长公的台词:“猴子,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啊!”

下城。由铁道桥下穿过向南,另有一片区域,当中有信长与浓姬的塑像。信长公穿戴乌帽式盔甲,应该是二十代的打扮。此外还有若干战争纪念碑,旌表自明治维新、西南战争、甲午战争、日俄战争直至一战、二战中的本乡战殁将士。匆匆看过,已经午后两点。原路退回,赶去岐阜。
车向北行约一小时,在清州远眺的一线群山逐渐拉近。车内语音报过岐阜不久,便远远地隔窗看到山顶上灰白色的小小天守。
相比清州,岐阜要大得多,大致相当中国三四线城市的规模,车站亦完全现代化,敞亮气派。站前广场中央赫然耸立标志性的信长金像,身着南蛮甲胄,手拄火枪,在晴日下熠熠生光。车站前停着数辆动漫主题大巴,车身上绘有大幅信长及浓姬半身像。呵呵,来前已经预料信长公将会是岐阜市的重要文宣符号,不想竟如此密集。

住处不远,冲个凉翻身出门,去稻叶山。
公交可以直达山脚,下车后先去岐阜市历史博物馆。进馆后大失所望,原本以为这个博物馆中必有大量战国文物可看,所以一路如飞赶来,生怕错过时间,不料却是蜻蜓点水平铺直叙,战国根本不作为重点展示,展品亦乏善可陈,还禁止拍照,以至于现今压根想不起一点可记述的内容来。罢了,匆匆看过,出门上山。
稻叶山如今被称作金华山,海拔1.6千米,山上生态保持得非常好,遍山苍翠。遥遥仰望山巅处的天守阁,有如天宫。所谓难攻不落的稻叶山城,今天设身处地看了,才真正理解:在冷兵器时代,这样高峻巨大的山城,只须中才防守,便绝非人力可以硬攻。

已过四点,时间和体力都不允许徒步登山了,好在还有缆车,但游人寡淡,间隔稍长,等车时发现大厅内有满满半面墙的扭蛋机,去年在东京搜罗发现的各色战国主题扭蛋竟齐聚在此,其中有一架“天下统一野望篇”的还是第一次见到,岂可错过,立刻上手,三两下便投光了兜里的百元硬币,正拿出钞票兑换间,缆车已到,且先上山。
下车后离天守仍有一小段脚程,但已近山顶,到这个高度就可以凭高饱览了。不远处有座瞭望台,甫一登临,便已怔住,这这里,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景象之一。——
青天如洗,云团如阵,在大地山河里投下轮廓清晰的阴影。近处丘陵攒翠,远方黛青的伊吹山脉层叠起伏,伸展到地平线处与云脚相接,惚恍鸿蒙。云缝间天光射下,映照在蜿蜒的常良川上,金粼跃动。河川两岸是岐阜市区鳞次栉比的楼宇屋舍,川流车马,烟火人寰,幕天席地,铺满了整个尾张平原,无边无际。耳畔有天风划过,木叶萧萧,极目山河。这就是当年天下霸主的视野。——说也奇怪,在国内名山大川走遍,目睹过泰山的青被齐鲁,也见识过珠峰的云外之巅,却从未像今天这样,对自己脚下的土地产生过如此明确的归属感与占有欲。群山在握,无远弗届,这是否就是所谓的信长之野望?

走笔至此,一番妄想,觉得也许是这个原因 —— 中国的山岳太过高大,山巅俯视,已近上帝视角,红尘诸景皆抽象化,陵谷兴亡,无非蜗虻蝼蚁,于身不亲,而观者本人,亦不过沧海一粟,仅随波逐流耳,于是反易令人有出尘厌世的想法;而日本的山相对低矮,如稻叶山上的视野虽也壮阔,却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,观者依然是此景中人,可以有效互动。如同韩信未遇时,见到山峦形胜,便曰此处可以藏兵彼处可以据守,仍是投身用世的视角,而他那些山,必定不是五岳峨眉那样大的山。这也许可以解释在日本历史中,为什么缺少陈抟老子那样的隐者,为什么中国道教一直未能在日本生根发扬。当然,面对命途多舛,兴亡交替,日本人也讲诸行无常,但也只生发出物哀,这一哀,就仍是跳不出来。当然,跳出来了亦未必就一定是好事,不能因此论高下。—— 以上纯属个人臆想,游记中插科打诨,博一哂耳。

自瞭望台上行一小段,便是天守。天守上的视野与瞭望台大同小异,略胜一筹处在于东北方向的视线不受阻挡,在阁上绕行一周,便更能认清稻叶山背靠伊吹山脉,南控尾张平原的优胜地势。天守内的展示较平凡,所可一提的,一是各式盔鍪的品类较全,可长知识;二是有大河剧《信长》中浓姬所穿的金红牡丹打褂原物;三是一柄狼尾状的宄鞘大刀实物,前所未见;四是有三柄被烧毁的古刀,看说明曰是在1945年7月9日的美军空袭中烧损。它们见证了近代岐阜市所历之一大劫。
天守下的小店中有野望篇扭蛋机。今天手气颇差,一连五次,只扭出一枚正版家康,其余全是铜像版,惨不忍睹。罢了,下山,去走当年藤吉郎攻山的七曲登山道。

接近索道站处有大石曰天狗岩,其上有小小的木龛神社,供奉刀利天狗,大概相当稻叶山的山神,虽然简陋,却要上前拜上一拜。神社旁有座木板标志,言说是丰太阁千成瓢箪马印的发祥地,—— 那么,当年那个大葫芦就是在这里捡的?
七曲登山道与百曲登山道的分岔口就在索道站旁。百曲道是大道,修缮较佳,石阶平坦。七曲道是羊肠小道,道口还有醒目标志提示:山中有野猪出没,请谨慎行走。嗯,洒家刚刚拜过天狗,野猪什么的料也无妨。
七曲道要比百曲道迂回得多,而且越走路面越简陋,有一段完全是土石小径,林木幽深,视线隔绝。—— 今天仍是这般崎岖,可想当年藤吉郎上山时,若非有崛尾吉晴这样的土著向导,要在这漫山榛莽中寻出一条行军路径来,真是谈何容易。

空山阒静,独行踽踽,好在林木虽深,却不阴冷,树隙间仍有大片的饱满的阳关透下,走起来颇安心自在,后来竟偶尔与徒步上山的人们迎面相遇,相互问候,遂知道这条路绝无危险,于是放情纵胆,一路走下山。约六点半,走到山脚的岐阜县历史资料馆,只可惜时间太晚,人家已经关门落锁,竟不知错过什么有趣内容没有。
回到登山入口附近,有信长公居馆遗迹。山顶的天守是军事设施,在遭遇敌情时登山据守,而城主平时办公居住,必是在山脚城下町处,方能得平旷近水之便。当年的居馆早圮灭殆尽,如今考古者们已清理出高地错落,轮廓分明的地基,能够较容易地推想出华丽宏敞的复原图来。此处已被日本政府认定为日本遗产,持续发掘并修复,可以想见,若干年后,定是一处可观的景点。遗址畔紧邻着一片优雅园林,水木清嘉,搭配着遗址后面朱红色的唐式佛塔,亦是一重佳景。

乘信长大巴回市区。在一家烧鸟连锁店吃晚饭。这里的电子点餐系统特别好用,不但有中文版菜单及菜品照片,而且可以自己随时增添,不用麻烦服务员,完全无障碍。这是此次在日本撸串撸得最顺畅的一回。